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鹰,在我们这里唤作“崖鹰”。有一种体型很大的崖鹰,我们这里叫“掩山崖”。顾其名,是说它日光下展翅飞翔时的投影子,大得几乎可以将山崖遮掩了的意思。
以前我说过好几种曾经存在的、但在这二十年内里失去了踪迹的鸟。这里说的“掩山崖”,也是我要说的其中一种了。或是年纪大了,开始喜欢怀旧,总觉得将过去飞禽走兽的影子在记忆里慢慢回想一遍,远比到动物园看那些被关呆了的生灵更有意思些。一口茶,将手头的俗事放在一边,努力地回想着对“掩山崖”的印象:或许,它就是金雕?我在记忆里细细地回忆着。好象不太相似!虽然个头有相仿,但外形、眼睛、嘴形,都不是很相似。但我已经没办法提着大炮筒数码相机再回到20年前去,拍下它的英姿与看官共赏!
它块头很大,比现在能见到的老鹰要大得多。翅展达一米五到两米,漆黑的羽毛闪着金属的色泽,腿部好象掺有些花白的羽毛,那手指头粗细的爪子也是金黄色,眼睛有金色的虹膜。
它偶尔会在秋收过后的田野上空借着气流在空高高盘旋,不时懒洋洋地扇动着宽大的翅膀。晴朗的天空里只要有它们出现,那万里碧空里便只有它们一对身影,林里的所有鸟儿都不敢展翅飞出。
那时年乡下的母鸡,不似现在的只会下蛋不会带仔。在稻田里带着儿女们觅食的母鸡发现了鹰在地上投下的巨大影子,会立刻警觉地抬头,紧张地哋起全身的羽毛,咯咯地召唤着那些毛绒绒的小鸡们躲到她的肚子下面。
一般的老鹰会偷袭小鸡,但“掩山崖”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。它们或是对田野里出没的鼠和兔更感兴趣。如果十分饥饿的时候,它会直接攻击成年的母鸡,而放过那幼小的鸡雏。即便是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公鸡,“掩山崖”也可能会直接攻击。
但平日里,很少人能在田野上见到它的雄姿。因为它喜欢生活在茂密的森林里面,并不常飞出森林觅食。它展开大翅膀悄无声息地在在莽莽的林壑间滑行,猎食野兔、芒鼠、狐狸等个头较小的哺乳动物。偶尔,它也会捕食蛇、或体型较大的鸟。它用粗枝筑就的鹰巢,位置在百丈悬崖间的岩缝里、或突出的岩块上,那位置险峻得让想掏它窝的人绝望。
越王岩上,有一对“掩山崖”。
我对于这物种的认识,也仅来自在越王岩上的这一对。因为它们存在的时候,我只有十来岁,没有机会周游各地去了解是否在各地都有它们存在着;等我到达了可以四处游历的年龄后,我却再也没有在其它地方发现过这种大鸟的踪迹。
越王岩是一道很高的悬崖。崖顶和崖下,都是未被开发砍伐的原始林,崖下的大片的林壑长年潮湿,是采木耳的好地方。巨大的、数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枫树、山楂树、红槯,在林子里到处可见,身上都长着寄生蕨。山涧的两边,零散地长着了结籽也不能吃的野芭蕉,还有叶子磨盘大的山芋。野猪将潮湿的地面刨了一遍又一遍,连常走的小路也被破坏得辨认不出来了,以至散发着落叶腐败气息的湿润土地几乎没有一寸平整的地方。若是走路不发出什么声响,甚至偶尔可以听到迷林深处,有鹿在那看不到的偏僻处呦呦地鸣上几声。
我第一次见到这“掩山崖”,是跟在父亲后面进这片林子的时候。林子里到处都是古木参天,即便是正午,到处也是阴暗而清凉、几乎看不到阳光,那山涧是唯一可以投下阳光的地方。当我走过一道由倒下的枯木形成的小桥越过山涧时,我忽然感觉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掠了过去。那夏日阳光被什么东西遮了一下,又恢复了光明。我抬起头,惊讶地发现天空上一只硕大的黑鸟很快地掠过了头顶。
于是我失声惊讶地叫了起来!
“呵!是只掩山崖!”父亲也看到了。
因为我留意到了这威猛的生灵的存在,在那整整一个暑假里,我都喜欢到这崖下的林子里来采木耳。
经过多次的努力观察,终于我发现了它的巢,就在那越王崖之上!于是我爬上一棵大树,砍掉一根野藤攀蔓、挡住了视线的枝干,好观察它的巢穴。
透过大树砍下来的空隙,可以看到悬崖绝壁。明显是一对夫妻鸟,有一公一母,看来它们正在筑巢。个头大一点的雄鸟,正用爪子从林子里吊来一根根手指头粗细的枯枝,在悬崖绝壁中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营巢。远远看上去,那巢和啊鹊巢很相似,参差的粗枝让人觉得那巢营造得很扎实。
两只掩山崖,在空闲时偶尔也会双双在崖边的天空上翩翩盘旋。它们飞得很高,并发出尖厉的、欢快的叫声。它们好象不喜欢在树上停留(至少我没见过),大多的时间是在巢附近飞翔,并驱赶走那些飞临巢穴附近的其它大鸟。
我忍受着山蚊的叮咬,固执地在树上守看着它们。我被这大鸟它优雅的飞翔身姿迷上了!那份优雅,很难让人感觉到它是林里的鸟王。
那个暑假,我几乎天天进山,为了那对鸟儿。我多么渴望,能得到一只雏鹰回家养起来!这一定让人羡慕,但那是个不显示的幻想。
山里的太阳一旦下山,林子里会很快黑下来,好几次由于舍不得离开而错过了时间,而差点被困在漆黑的林子里。终究一日又挎着装木耳的空篮子回来时,被父亲逮了个正着。
我说,看鹰,没捡到木耳!
父亲对我的无聊爱好并不感冒,免不了要被教训一顿。时值父亲旁边有一个朋友,听了却很感兴趣,很详细地问了个究竟。第二天中午,他背着一支步木仓过来了。原来他是个珉兵莹长,是在哪个年代有特权挎着木仓四处走的主。
我看着那支木仓,心跳加快。经常村里的青年珉兵们打靶,用的是黄澄澄的粮食,可以从山的这边打到山的那边!但大人们不让我靠近靶场去看。若是有幸弄了一个空弹壳,我也是当宝贝般收藏着玩了!制式步木仓,那是年少的我在梦里经常见到的东西!
珉兵莹长他居然笑了笑,很大方地将那黑沉的家从背上取了下来,伙让我摸了摸,满足了我那点以为是很奢侈的欲望。然后他要我带他进山,去看那“掩山崖”。我兴致冲冲地领着路去了,因为我很想看看那木仓口冒火的情景。
记得那时的山里,山风依旧很清凉。
我带着这个背木仓的人爬上了那棵大树。透过我砍掉树枝的空隙,我指着山崖上面那个大大的鹰巢。那时只有一只鹰在巢,另一只可能外出觅食去了。它站立在那巢边,一边用钩嘴梳理着羽毛一边不时观察着四周,金黄的爪子和嘴巴在下午的阳光下闪着金子般的色泽。
它或是没有发现,有人在崖下盯上了它。或者,它早知道我们的到来,但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它根本就对我们不值一顾?
那个人抬木仓瞄准了。
我捂着耳朵,紧张地盯着那q口,等待焰火闪出的那一刻。一声脆响,我居然没看到期待中的火光!眼的余光里却看到崖上那黑影晃了晃,然后栽了下来!
“打中了!”拿木仓的人兴奋地大叫。他瞧准了落地点,飞快地溜下树,盘着藤条枯树在林子里钻行着往那鹰坠落的地点去了。
我大失所望!连火光也没有,比村里老恒头那支鸟铳都不如!制式步木仓的威力也不过如此,看来电影里的镜头真是假的。
不久,那人寻着了大鹰,提着回来了。鹰死了!翅膀搭拉着,嘴巴流着血水。
年少的我还不具备对生灵的同情心。但我注意到了,它的翅膀张开必定比我伸开手臂还要宽!金黄的爪子如钢钩般锐利!但死亡后的它羽毛不似在山崖上看到的那么富有光泽,却显得暗哑而零乱。
“大吧?真大!”猎人兴奋地夸耀着。我却因为木仓没有发出我期盼的亮光而泄了气,我对死亡后的生灵没了兴趣。只是为了木仓不似我想象里的威风,而失落地自顾带头往回走着。顺着小道爬上了山坳。山坳的地方是风口,山风清劲,我们歇了脚。“这东西!泡酒是去风湿的宝哇!”珉兵莹长满足地掂量着大鹰,嘴里叼着烟对我说。
我将头拧过了一边,不想再听他喋喋不休。
我听到了远处传来了一声鹰的叫声。抬起头顺着山沟望出去,远远地见到另一只鹰正飞落到了越王岩的巢上,收起了宽大的翅膀。
我忽然想到:它是否因为本应有伴侣留守的鹰巢变得寂静无声,而感到失落?
我不知道。那个背着木仓、提着一只大鹰的猎人也站了起来,他眼里依旧是闪着兴奋的光芒。他贪婪地盯着那山崖,嘴里说:“明天再来收拾你!”
我不知道第二天这个猎人是继续否去收拾了剩下的那只“掩山崖”。我只知道,我后悔了!自那以后,我就没有在天空上、林壑间再见到它们雄岸的身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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